岁月的留念

文/稻田

那是一个集体的年代,自然也是公开的年代。公开,已然成为了一种文化。

那时候,居民多住平房,像车厢一样的平房相向而建,中间的空地成了公共的走廊和院子,于是邻里间来个客,娶个亲,吵个架什么的,传得比网络都快。

 以吃饭为例,公开吃饭就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吃饭是一件私密的事吗?至少对家庭用餐而言,是的。但那个年代却不同,特别是孩子,他们是将在露天里扎堆吃饭当作聚会和娱乐的。

 最好墙根儿有个高高垒起的柴堆,大家各自端着饭碗,爬上去,错落地坐着,边吃边聊,边交换各家的菜肴。一来可无拘无束地玩耍,二来可吃到与自家不一样的味道,那是一件多么诱人和快乐的事情呀。

 孩子喜欢“公开吃饭”,大人们也不乐意闭门独食,在那个节奏悠缓的年代,闲着也无趣,特别是家属不在身边的人,自烹自饮食,孤人对孤桌,确实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便索性端着碗到屋外吃,起码可以结伴聊天,或看别人聊天。于是在屋前的空地上,便常见手捧饭碗,吃饭聊天或侧身观牌的大人,画面也是温暖柔和的。

我家斜对门便住着一位姓谢的赣南人,炒得一手好菜,又一个人生活,便常常“公开吃饭”。赣南人喜吃辣,闻着只是辣味,端出却有了色彩。白糯松香的米饭上,盖着色彩缤纷的菜肴:辣椒芹菜炒豆干,红白绿三色的菜,夹一段翠绿的芹菜咬得脆响;辣椒豆豉炒鱼干,红黑黄三色的菜,与米饭一起,盛得像小山,便伸着头,努着嘴,筷子抖抖地挑入,夹一块金黄的鱼干,伴着松软的米饭,鼓着腮帮咀嚼,让人看着满口生津,一顿羡慕。遇到炎热的夏季,便在落日余晖的笼罩里,看到一处处合家围坐用餐的场景,满是热闹和喜庆,现在习惯在空调环境下用餐的人们是无法理解和体会了。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一直往来,流水锅勺话语,知道邻里家菜。集体的年代,日常的生活伴随着公开,有限的集体活动更是体现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公开性。

那时候,电影院还是稀品,且数量上远不能满足人民群众饥渴的文化娱乐需求,于是天做顶,地为席,产生了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院的标配为“四大件”,一机(放映机)、一布(幕布)、一杆(挂幕布的木杆)、一喇叭。在一块空地上支起来,便成了万众瞩目和聚会的地方。座位是动态的,摆几块石头,划几条线,便成了一次观影的专属座位区,而下一次可能又换了主人。夜幕降临之前,一块块砖石和划线构成的区域便陆续被椅凳占满,家族的成员也陆续登场,最后形成一张张露天的“全家福”。电影一周一放,几次下来,“全家福”里的男女老幼就成了公众人物。家族的情况、甚至绰号都被传播了。  

 记得某家的女儿性格泼辣勤快,总在固定的地方早早地划线,谁也不准占用,时间长了,原来的线划成了沟,像护城河一样将中间包围起来,于是引来一些人的不满,也引来一些人的打听,“谁家的?”“某某某嘛!”“那老三外号叫某某"......打听分次数延展开去,一直将对象的情况了解个底儿透。  

打听的兴趣久了,便成为了一种文化习惯,在人们心里存留下来,不为时间而改变。数十年过去了,已经长大和变老的人们若还想了解“前世今生”的人和事,只需将问题往“微信群”一放,三五分钟就能得到答案,工作职业、高矮胖瘦,籍贯发展,婆媳妯娌,逸闻趣事等,清楚得跟档案、家史似的,甚是有趣。

总之,在熟悉的电影片头曲播出之前,露天电影院就是一个公开展示的平台,供人们宣示存在,缓解无聊,满足好奇,增添乐趣,增进了解,融洽关系。

少私密,多公开, 这样一种“露天”的生活,现在想来,恍如隔世般难以思议,是好是坏,是甜是涩,只有极具才识的人能够评判。予以记载,至少可作为岁月的留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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