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力的锋芒与母性光辉的碰撞

文/纤歌凝

绝无冒犯的意思,但通常我们提到“女性作家”四个字的时候,脑海中的刻板印象一定会有:文笔优美、描写细腻,但同时也会有情绪化、缺乏逻辑、结构缺失等等特征先入为主。

而“女性科幻作家”更是身处此类误区中的重灾区。

往往我们谈到科幻,对“科学”、“科普”成分的严苛,会破坏作品想象力、文学性为我们营造的绮丽世界,圈内对于“软科”“民科”的标签,更凸显了读者乃至作者对科幻严谨性的偏执。

然而,拥有《人之彼岸》这样一个读起来颇显哲思、弥漫着人性和神性思索的名字,这本书却可以称得上科学世界与恰到好处的想象力结合,温暖人情味与知识硬核交织而成的难得佳作。

科幻作家们往往喜欢畅想末世的惨烈,用残酷的境遇激发人性底层的黑暗抑或光芒,而已经在世界科幻最高奖项上摘取桂冠的本书作者郝景芳,却常常在作品中透露出一丝不忍。这一丝不忍,某些程度上会成为她作品的缺口,而这些缺口,却往往成就了她独特的印记。

比如人们熟知的获奖作品《北京折叠》,最终郝景芳在绝境中还是让开一笔,容老刀成功脱险,拿着钱回到夜里的世界;又比如她在《人之彼岸》一书里《爱的问题》故事中,最后让林安醒来,让被机器诬蔑的人类得以沉冤昭雪,让家人得以团聚;再比如,奠定本书基调和切题的最后一个故事《人之岛》,她让人类在绝对的机器控制中利用一线光芒逃出生天,保留了最后的自由。她原本善用人性的矛盾,长于制造冲突,清晰地知道作品的走向,却总不忍掐灭读者的最后一丝乐观。

《人之彼岸》一书探讨了对当下热门的人工智能的思考和人类意识的终极问题,6个小故事分别探讨了人类制造的应答AI缺乏负面反馈而不完美;肉体循环永生,意识重生的最终归属;如何反向从机器中辨识出人类;人类最终会相信AI还是自己的同伴;机器需要向人类学习的情绪及世界;以及人类脱离“完美决策”最终拥有的“选择小概率”的自由等。

每一个故事背后的知识储备和想象力都令人惊叹,那些超前的意识锋利尖锐、人和机器的矛盾力透纸背。

然而在令我印象深刻的第二个故事中,人类在得了绝症后自愿选择死后让人造躯体和复制的意识来取代自己的位置以慰藉自己的亲人。郝景芳女士利用想象力开拓了伦理问题上新的版图:复制新的意识和躯体来延续生命和记忆,我们又将如何曾经陪伴我们的,死去的意识和躯体。她给出的答案是:人类会自行选择这样一条路,因为死亡本是活着的人需要面对的事情。

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第四个故事《战车中的人》,描述了“逆图灵测试”,即智能机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如何在高度类人的机器中将人类筛选出来的问题。书中这样的测试简单到不可思议:人类无法选择纳什均衡的答案,人类会犯错误,为保护自己的同类,或所爱的人。这是人性的弱点,却也是人性的光芒。可能也是机器永远无法真正学到的地方。

于是,作为作家,郝景芳女士忠于自己作品叙述线的走向,她将炮弹轰向了战车中想要保护老弱妇孺的人,她让母亲在医院冰冷地独自死去,年幼的孩子在车祸中过早夭折,她让无辜的人类在和机器对辨的过程中被情绪影响,最终含冤入狱。

每每看到这里不禁觉得作家的想象力有时是十分残酷的东西,如同锋利的刀刃破开现实的外壳,打破平衡,走向极端和冲突,伴随着开拓的是对现实社会短暂的安逸,和旧平衡的毁灭性破坏。

科幻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它永远不安于室,永远在人类原有的桎梏里追寻新的可能,新的境遇。而科幻之所以残酷,是因为伴随着新生,必将有苦难和牺牲。苦难譬如《永生医院》中那些得不到亲人眼泪默默走向焚尸炉的绝症病人,譬如机械车里那个为了保护村子而没有通过逆图灵测试的人类战士。牺牲譬如《爱的问题》中为了人类研究被智能生物们谋杀,险些家破人亡的林安,譬如《人之岛》中不愿做基因清除而最终被杀掉的露易丝,和为了自由放弃安逸,放弃决策者“宙斯”的反抗人类等。他们失去了安逸的生活,安稳的现状,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悲壮的情节正因为真实、未来有可能发生,才会让人感受到切身的不忍。

而郝景芳女士的作品之动人之处,在于她在展现“开拓”的残酷之余,始终保留着“守护”的温柔,她安排人工智能去学习人类的孩子,理解孩子理解世界的方式,亦在多次演讲中表示《北京折叠》的续篇,在于我们对于孩子的教育,会怎样遏制人类世界向着黑暗面堕落下去。

《人之彼岸》此书的作者,因为科研工作者的身份,而让作品科幻的设定真实可信,完美而残忍;然而又因其独特的笔调,及其性格中母性的光辉,而让作品丰满有层次,充满自由与希望之光。

如《人之岛》中所写,人类所拥有最大的自由,就是我们去选择概率树上小概率的自由,而正是这与生俱来的个性与自由,让科幻作品在真实残酷的情节设定中,保留有小概率的温存,这种温存不是妇人之仁,非但不会与作品的文学性冲突,反倒会让绝境中人性的光芒灼灼发亮。

我对此书最后一个故事印象尤其深刻,面对 “最好的决策”“世界的均衡、效率和完全可控,完美的宇宙秩序”,主人翁凯克这样说:

“我要我内心热忱的生命。”

他最终带领部分人类奔向了坎坷艰辛的自由,驶向了“人之岛”。

人类正因为是作者描述的这样一种生物,才值得拥有作者给予的自由和温存。

金句

    如果能把所有内疚忘掉,一个人可能比较容易开始新生活吧。

    纠结可能没有答案。变化的是部分,不变的是整体。你总还是你。

    人的激情和一切悲剧的来源,也是人全部的意义与高贵。

    他要大笑,要笑出皱纹,要面目狰狞地调动起50 块脸部肌肉,要怒目凝视,由眼眶肌肉联通到所有毛细血管和神经末梢,再联通到头脑深处的每一丝细微的感情。

    如果人与人工智能证词不一致,是否可以相信人类?

    数字搬来搬去,物体搬来搬去,到最后都是垃圾,忙忙碌碌就死了。你们也没什么两样。

    从科学理论的角度总能找出一万种理由说它们是虚幻的,正如从古至今的无数神学指出风景是虚幻的。可是他相信它们的真实,正如大地上被风吹动的长草,那样坚忍的意志,紧紧抓住泥土,枯黄的色泽,在阳光的影子里如大片海洋荡漾着温柔的弧线,勾勒出苦难之后的重生。那是大地。是生命。是生之为人的意义。

    这世界上仍然会有人像我一样信仰人,信仰人的神圣和力量。人心里涌动的自我决定的光,即便绝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了,但我仍然记得。

    人在此岸,AI在彼岸,对彼岸的遥望让我们观照此岸。

作者介绍

郝景芳

1984年生,小说作家,经济研究员。2002年进入清华大学物理系学习,2013年获得清华经济学博士学位。2016年8月,在第74届世界科幻大会上,凭借短篇小说《北京折叠》斩获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曾出版长篇小说《流浪苍穹》《生于一九八四》,短篇小说集《去远方》《孤独深处》,文化散文集《时光里的欧洲》。创立儿童通识教育项目“童行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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